從山上跑下來，在陰暗的樹林裏亂躥，許久，楚宥才走到大路上。擔心追捕他的人會馬上趕過來，楚宥停歇了一兩分鐘，然後朝著大路一頭搖搖晃晃地拼命跑。

很快，他聽到了汽車駛近的聲音。楚宥停了下來，他站在路邊，翹首以盼。

來的是輛白色的邁巴赫，汽車速度很快，幾乎眨眼間就從路的盡頭沖了過來，帶著不可一世的狂妄霸氣，楚宥一口氣吊在嗓子眼，連手都忘了揮動。

那汽車像是看到他了，又像是完全沒有看到，竟是直直開向楚宥，楚宥腳下似乎灌滿了鉛，他想躲，卻已經來不及了。

邁巴赫直沖上來，楚宥下意識閉上眼睛，等待意料中的疼痛，急促的剎車聲，帶著淩冽的寒風。

楚宥赫然睜眼，對上開車男子淡然的視線。

在那裏！我看到人了。

媽的，小子跑的還挺快，別想逃，給我站住。

身後是追他的三人，已經近在咫尺，楚宥剛松下去的一口氣，又提了起來。

他急切地撲到車門邊，大力拍打車窗，救命，救救我，那些人要殺我。他兩手都是血，拍了幾下，車窗上就全是血跡。

男子坐在駕駛位，打開了車門，他姿態閑暇，完全沒有任何迫在眉睫的跡象，只是下一刻，他從外套裏拿出一個黑色的物件，楚宥眼睛落在那個物件上面，開始下意識地直往後退。

男子又掏出一個消聲器，裝在槍口上，一邊走，一邊慢慢擰緊，三個綁匪跑了過來，提著各自的鋼管刀具，然而，當他們看清楚了男子手上的手、槍時，全部都駭了一大跳。

三人嘴裏大喊著有槍、那人有槍，快逃，轉身就往來的方向狂跑，男子拿著槍跟在三人後面，擡手就點射了三槍，三個綁匪大腿上同一位置中彈，隨後相繼倒地，痛苦地哀嚎著，哭求饒他們一命。

男子收起槍，跨步上去，提腳朝三人脖子各來了一腳，三人嗷了聲後，暈倒過去。做完這些後，男子拿出一個手機，撥了報警電話。

男子走回邁巴赫，楚宥站在原地，蒼白脫皮的嘴唇在微微發抖，他不知道該怎麽辦，是轉身逃走，還是繼續向這人求助，很明顯，他們不是碰巧來這裏，而是特意的，他們是因為他？楚宥覺得不太像。

他猜不出原因，卻也知道這個穿著普通休閑裝，長相也普通的，扔人群裏很快會被忘記的男子，不是普通人，在這個國度，槍支彈藥都是違禁品，普通人根本連看也沒法看到。男子肯定不是警、察，不然他不會打電話報警，所以，只剩一個猜測，他必然是道上的。

殷羽鐸也有點黑色背景，但不會涉及到槍械，這個人，到底從哪裏來。

楚宥，殷先生托我們來救你，請上車。男子擡手，朝後車座做了個邀請的手勢，他聲音一板一眼，沒有情緒波動，像一個冰冷的人型機器。

楚宥吐了口濁氣，道，我朋友還在山上，我得回去找他。

你朋友？嗯，剛淩少來了短信，說山上死了一個人，還剩個臉上有刀疤，讓他擰了下來。那個死的應該就是你朋友。你也不用上去了，待會警察會過來收他的屍體。

楚宥震驚地踉蹌了一大步，他瞳孔驟擴，不相信耳朵聽到的事實，他明明記得離開時周深還好好的。怎麽轉眼，人就沒了，楚宥失魂落魄地向著馬路旁邊的坡上走，走了沒兩步，他眼前發黑，然後身體歪斜，直挺挺倒在了地上，徹底昏了過去。

男子把楚宥抱起來，放在副駕駛上，系好安全帶後，轉到駕駛位。

他沒有馬上發車，而是將頭擡起，透過後視鏡，詢問一直坐在後車座的人，三爺，我們要再等等淩少嗎？

被稱作三爺的中年男人微微搖首。

男子，也就是賀南，啟動汽車，他轉動方向盤，車子來了個漂亮的轉彎，接著邁巴赫朝著原路遠去。

邁巴赫進入一條大道，路兩邊街燈亮了起來，樹枝的黑影投映到地上，在風中搖晃，有些形狀如怪獸，仿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，等待著無知的路人闖入它的獠牙下。

賀南慢慢降低車速，車子停在了漆紅的鐵門外十多米的距離，鐵門前面，此刻一輛黑色轎車安靜伏著，兩個男人直立在車門邊，看向他們。

賀南解開身上的安全帶，他推開車門，下了車，走到後車座，拉開車門，躬身請裏面的人下來，並說道，三爺，殷先生來了。

韓三爺一身高檔定制的深色唐裝，在走動中，也不見一點褶皺。他走到殷羽鐸面前，伸出右手，殷先生，久違。

三爺，殷羽鐸帶上了很淺的笑意，虛握住三爺的手，麻煩三爺了，竟然要勞動你大駕。

殷先生客氣了，大家都是生意人，做的事自然是為了利益。這位青年想必對殷先生意義非凡，現在天也晚了，我看他受傷不輕，搬來搬去不太合適，暫時就住我這裏，等明天他醒來，殷先生再過來接人，怎麽樣。

韓三爺說的是問話，實質上只是在陳訴一個事實。殷羽鐸的生意和韓三爺基本沒有交叉點，平時大家也都是只聞其聲，未見其人，要不是出了楚宥這事，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麽牽扯，現在不一樣了，生意人明碼標價還好，最怕的就是對方願意幫你的忙，可沒提出籌碼。

總歸是他先請求救人，明面上就矮了一截，更何況這裏是韓三爺的地盤，殷羽鐸再肆意強勢，也不想惹上這條地頭蛇。

行，那就麻煩三爺了，我明早九點過來接人。殷羽鐸臉上的笑依然淡淡的，他向三爺告了別，轉頭招呼肖辰上車。

肖辰開車載著殷羽鐸返回他的住處，當車子駛出大道後，肖辰從車內後視鏡裏看到，殷羽鐸面上微笑的面具已經撤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不可名狀的幽深。

楚宥第二天醒來的很早，天還灰蒙蒙的，他躺在床上輕輕掙動了一下，渾身傳來尖銳的痛。將兩只手從被子裏拿出來，右手的紗布染滿了暗紅的血，看不出白色的痕跡，左手掌心手背也都是傷口血痂。他眼珠子來回轉動了一圈，很快意識到這裏不是殷羽鐸的家，如果是他家的，他不可能讓他一身血的就睡過去。

那這裏是……

楚宥手肘杵在床上，艱難地坐起身。他下了床，穿上自己鞋子，往關闔的門口走，手正伸出去拉門，門自己打開了。

看著突如其來的人，楚宥脫口而出，夏辛。

是你，夏辛也很詫異，韓三爺的助手賀南大清早的給他打電話，讓他拿著醫藥箱到韓家主宅來一下，他以為是三爺出了什麽事，匆匆忙忙趕過來，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楚原的堂哥。

楚宥視線往下，落在夏辛的手上，他問，你這是。

我以為三爺受傷了，原來是你，發生什麽了，你渾身都是傷。夏辛詢問到，話比最開始見那次多了很多。

楚宥苦笑搖頭，他並沒有太多傾訴的*，況且這人是楚原朋友，他不希望楚原知道這事，於是他道，楚原和你住一起吧，麻煩你別告訴他我現在的情況，他過段時間就回去了，沒必要再徒生枝節。

他不會回去。夏辛接口道。

哎？楚宥奇怪，還有一個多月過年，難道他也不回去。

過年當天肯定是要回去的，我是說這之前。夏辛解釋，手裏動作沒停，給楚宥處理傷口。

哦，楚宥笑。

最後楚宥兩只手都被包成了粽子，這下是連穿衣服這樣的小事，都得假他人之手了。

昨天被拿走的外套放在門後鐵鉤上，楚宥過去想自己取，弄了一會，衣服掉落地上，夏辛過去撿起來，幫他穿上。

楚宥道了聲謝。

他和夏辛出了房間，發現他們是在二樓，於是順著扶梯，往一樓走。一樓玄關處背對著他們站了一個人。

聽到後面腳步聲，那人回頭。

是個不認識年輕人，身形單薄，紙片似的，感覺風大點都能吹到，容貌略陰柔，一頭黑發，右耳露出，一排鮮紅的耳釘，張揚桀驁。

喲，弄好啦，楚宥是吧，殷先生已經到了，請。徐淩拉開門，手指向門外面。

大門正對著兩扇漆紅鐵門，楚宥遠遠瞧見殷羽鐸站在一輛黑色汽車邊上，也正望著他這邊。

楚宥此刻心裏說不出的覆雜，有自責，也有恨意。他就這樣背上了一條生命，即便不是死在他手裏，但卻是因為他，他要怎麽去和周深父母交代，讓他們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，白發人送黑發人。

坐進車後，楚宥就撇頭望向窗外，看著車窗外面快速掠過的景物，他眼眶裏的淚水唰地流了下來，然後一直流。

楚原的堂哥，站在門口平臺上的夏辛平靜地說。

誰，徐淩沒聽清，哦，楚原啊。

別裝蒜，你不是都調查都一清二楚了嗎，徐淩我警告你，手別伸太長，禍不及無辜，你弄死了一個無關的人，別再弄第二個。夏辛猛地擰頭，臉上神色變得危險。

徐淩表情有瞬間的停滯，隨後他笑意張揚，行了，行了，知道啦，我會有分寸的。話說回來，你還沒搞定楚原，兄弟你還真能忍啊。

我的事，還輪不到你置噱。夏辛冷冷地回。

殷羽鐸將楚宥從車上扶下來，動作很小心，一看到楚宥眉頭皺一點，他就放輕了力道。

周深那邊怎麽樣，楚宥聲音裏還帶著哭腔。

屍體警方已經帶走了，那三個綁匪也是，殷羽鐸道。

他們都中了槍，這事警察不追究？那個男子的確是出手救了他，可楚宥感覺不到任何被救的慶幸，反而總有一種錯覺，好像被誰給盯上了，說不定哪天，子彈就會飛到他身體裏。

他們不會說，你在家裏好好養病，這件事就這樣結束，你不要出面。

難道周深就白死了嗎，楚宥壓制不住的低吼。

殷羽鐸停了下來，他低眸，凝視楚宥通紅濕潤的雙眼，質問，那麽你想找誰報仇，那三個綁匪，還是說……你自己。

我……楚宥臉上神情痛苦掙紮，隨後他頹然地垂下了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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